大規(guī)模開放式在線課程沖擊傳統(tǒng)教育:大學還會存在嗎
2014年10月12日 光明日報
眾所周知,大學教育現(xiàn)在早已不再是少數(shù)人的特權。由于政府公共財政與私人資本的投入,全球高等教育正在迅速發(fā)展。今年夏天,大約350萬美國人和500萬歐洲人大學畢業(yè)。與此同時,新興國家的大學也在快速發(fā)展,比如中國20年中就增加了近3000萬個大學名額。
然而,自從著名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在其雅典呂克昂(Lyceum,園林學園)講學以來,我們人類高等教育的方式卻變化不多——年輕的學生仍然在某一指定的時間和地點聚集在一起,聆聽學者們的智慧。從牛津四方院到哈佛園,自從中世紀大學誕生以來,雖然時代在不斷發(fā)展,但高等教育的教學、死記硬背、考試模式卻沒有發(fā)生本質性的變化。
不過,現(xiàn)在由于三大力量——不斷增加的費用、不斷變化的需求和顛覆性的技術——大規(guī)模開放式在線課程(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簡稱MOOC)的出現(xiàn),一場全球高等教育革命的大幕已經開啟,其結果將是一些大學的毀滅和另一些大學的再造。
三大力量
如今,世界高等教育正在遭受“鮑莫爾病”——美國經濟學家威廉-杰克-鮑莫爾1967年首次提出,是指在勞動密集型的經濟部門,成本劇增但生產力卻停滯不前的現(xiàn)象,又稱“鮑莫爾成本病”。
在汽車、電腦和其他產品的價格已經顯著下降的情況下,由于政府資助的保護和雇主對學位的重視,以及就業(yè)人員的收入與大學學位緊密掛鉤,使得大學能夠在同樣的服務之下卻比以往收取更多的學費。例如,在過去20年中,美國大學費用的增加率,每年都比同期的通貨膨脹率高1.6個百分點。
雖然如此,但對于許多學生而言,上大學仍然是一個非常劃算的“大買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獲得一個大學學位就意味著其一生的收入將大幅提高。在美國,從現(xiàn)在的凈收入來看,差不多是一年5.9萬美元。不過,對于那些數(shù)量增加的負債學生來說,尤其是那些沒有完成學業(yè)的47%的美國學生和28%的英國學生來說,大學學位則是明顯不值得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現(xiàn)在政府幫助學生還債上大學的意愿正在下降。舉例來說,從2007年至2012年,美國聯(lián)邦政府給每個學生的資助額度下降了27%,而與此同時,算上通貨膨脹的平均學費卻增加了20%。
第二個驅動力是勞動力市場。在標準的高等教育模式中,人們一般是在他們20來歲時上大學,學位是他們進入職場和職業(yè)階層的一張關鍵入場票。但未來用不了多少年,一張文憑將不再是一生的保證。這是因為,時至今日,與對藍領工作的影響一樣,科學技術的迅速發(fā)展所帶來的自動化也開始對白領的工作有明顯影響。
根據英國牛津大學卡爾-本尼迪克-福雷和邁克爾-奧斯本的一項預測性研究,在未來幾十年里,47%的職業(yè)處于被自動化取代的危險之中。由于創(chuàng)新將消除一些工作并改變其他工作,所以人們將需要在他們的一生中不斷調整他們自己的人力資本——充電、充電、再充電。
第三個驅動力是技術。有人預言,已經顛覆了從報紙到音樂再到零售業(yè)的互聯(lián)網,將顛覆高等教育?,F(xiàn)在,MOOC正在給學生提供聆聽“明星教授”上課的機會,并且只需要付出上實體大學費用中的一小部分就能夠獲得學位。
MOOC始于2008年,興于2012年——這一年被美國著名報章《紐約時報》稱之為“MOOC之年”。被譽為“顛覆大師”的哈佛大學商學院著名教授克萊頓-M-克里斯坦森認為,MOOC是一個潛在的“顛覆性技術”。他指出,MOOC將消滅許多平庸的大學。2013年2月6日,克里斯坦森預言:“從現(xiàn)在起的15年里,一半多的美國大學將處于破產之中或破產邊緣。”在線學位
然而,主要由于沒有正式的學分認證與學位授予體系,所以目前MOOC的輟學率很高,尚未充分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因此預言它將顛覆高等教育為時尚早。不過,由于私人投資者和現(xiàn)有的大學被吸引進來,這些不足都可以得到有效彌補。
聲稱擁有800萬注冊用戶的MOOC一大提供者Coursera,雖然課程是免費的,但卻已經開始計劃提供課程的結業(yè)認證——一門課程的結業(yè)認證費用是30美元至100美元。去年,Coursera借此獲得100萬美元的第一筆收入。這種認證讓一些人看到了在線學位的希望。
另一個MOOC的主要提供者Udacity,已經與電信業(yè)巨鱷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和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組隊,聯(lián)合創(chuàng)造了一個計算機方面的在線碩士學位,7000美元的費用不到需花費2.5萬美元傳統(tǒng)學位的1/3,前者基于互聯(lián)網的課程與后者基于校園的課程平行運作。
不過,一些人懷疑在線學位的質量。在這種情況下,相比而言,大家更認可在線學習與實體大學課程差不多的那種新型混合學位。
對此,一些大學已經在他們的教學大綱中增加了電子班。比如,隸屬于巴西營利性教育公司龍頭老大克倫頓(Kroton)的巴西北帕拉那大學,現(xiàn)在是巴西最大的遠程教育大學——擁有15萬名學生和500多個分布于全國各地的教學點。其教學的主要模式是學生每周到教學點上一次討論課,一起觀看大學總部通過衛(wèi)星播放的“明星教師”的精品課教學視頻,并隨后在老師的引導下展開在線討論。大學總部也通過學生的問題來了解每門課的進展情況,并不斷提高課程材料的質量。
不同命運
像所有的革命一樣,高等教育的革命也必將會有其不幸的受害者。總體而言,MOOC將以不同的方式破壞不同的大學。
根據美國新澤西州基恩大學教育學教授吉姆-勒曼的說法,在MOOC的浪潮之下,在美國,最容易受傷的是“培養(yǎng)美國老師、中層管理人員和行政管理者的中等高校”。他說,這些高校將被在線課程所取代,最底層的、最弱的社區(qū)學院當然更是如此。
而那些不可能在MOOC在線教育競爭中失利的大學,則是有著巨大聲望和眾多優(yōu)秀教師的精英高等學府。對美國的“常青藤聯(lián)盟”和英國的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等名校而言,即便不提供MOOC,他們也能照樣很好地生存并繼續(xù)發(fā)展下去。
進一步來說,頂級名校不僅不會遭受這一破壞帶來的痛苦,而且還能夠從MOOC中大大地獲益。因為眾所周知,雄心勃勃的人都想去上最好的大學,以便結識最好的人。而在現(xiàn)在和未來的數(shù)碼經濟時代,那些無法上最好大學的人將獲得重大機會。由于巨大的名聲,名校能夠在全世界提供他們的MOOC,從而吸引更多的學生——在線學生和校園學生,也能賺取更多的錢。
而在這些名校之下的那些大學,則要面對MOOC的激烈競爭。他們通過擴大在線學習與課堂教學之比,亦即降低他們的學位費用并同時仍然提供部分基于校園的學位或許可以賺錢。非名校的學生對學位費用的增長更敏感,因為他們對學位的投資所獲得的收益比名校少很多。
直言不諱地說,隨著MOOC的不斷發(fā)展,許多競爭力糟糕的高??隙▽⒈黄汝P門。而剩下的高校為了生存,則需要改造他們自己,否則也遲早難逃被無情淘汰的殘酷命運。
除了上述非一流大學,還有其他受害者。顯而易見,很多城市依賴大學,大學的倒閉勢必影響城市的方方面面。并且,在某種程度上,MOOC將給學生和老師造成新的不平等——實體大學中的聰明學生將比實體大學之外的學生更舒服,“明星教師”將比那些非超級明星的老師掙更多的錢——這毫無疑問會招致他們那些不那么有魅力的同事的強烈不滿,他們還擔心MOOC的火爆將促使大學加速削減教職員工。
平臺創(chuàng)新
通過互聯(lián)網和電腦或智能手機軟件教學生學習的這種電子化傳授的課程,與傳統(tǒng)大學相比,有很顯著的優(yōu)勢。在低費用和高覆蓋面的助推之下,MOOC迅速發(fā)展,讓高等教育的受眾和教與學大大突破了傳統(tǒng)大學的時空限制——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學習。
MOOC現(xiàn)有三大平臺:美國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合辦的非營利性平臺edX、由美國斯坦福大學兩位教授合作創(chuàng)辦的營利性平臺Coursera以及由斯坦福大學前教授塞巴斯蒂安-色倫與他人合伙創(chuàng)建的營利性平臺Udacity。他們現(xiàn)在仍然沒有發(fā)揮出全部潛能。
三大平臺目前給全球1200多萬學生(其中美國學生占1/3弱)提供大量MOOC。edX聲稱其學生近一半來自發(fā)展中國家。Coursera的新首席執(zhí)行官、耶魯大學前校長理查德-萊文正在籌劃一個聚焦于亞洲學生的擴展計劃。
世上沒有完美之物。MOOC亦有其問題。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著名綜合性公立大學圣何塞州立大學,2013年暫停了其由Udacity運作的、提供一門數(shù)學與統(tǒng)計學課程的MOOC實驗計劃。30%的校園學生通過了入門級的代數(shù)課程,但只有18%的網絡學生通過,而且隨著學習內容變得越來越難,這種差距進一步擴大。巴斯蒂安-色倫承認,“MOOC的教學法需要非??焖俚馗纳?。”他認為圣何塞州立大學的實驗顯示了學生在學習MOOC時需要更多個人化的支持。
而且,一項對美國MOOC學生的調查顯示,70%的學生已經獲得了一個學位。因此,如果MOOC的供應者要與傳統(tǒng)的普通大學競爭,那么他們就必須在教新學習者學習大學課程上做得更好。為此,edX的阿南特-阿加瓦爾想提供更多的休假時間課程——在休假時間里,學生能夠學習這些專門針對他們的休假時間的MOOC,獲得學分或補上落下的知識和理論。
MOOC的貶低者指出,MOOC存在高輟學率——雖然注冊學習者是海量,但堅持學完者卻很少。目前,首次注冊學習MOOC者當中,只有10%學完了他們的課程。這個統(tǒng)計數(shù)據也許還沒能更真實地反映出MOOC極高的輟學率,這是因為注冊成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意味著許多人注冊時并沒有完成課程的堅定意志。
當MOOC的提供者寄望于從學生的課程結業(yè)證書上獲得他們的絕大部分利潤的時候,就需要注冊學習者有較好的完成率。為此,MOOC的供應商將他們的一些入門課程變得較簡單,以避免一開始就嚇退學生。
到目前為止,MOOC的提供者用結業(yè)生的結業(yè)證明來吸引新學生,以此擔保完成他們的一門課程將幫助他們獲得一份好工作的事實。許多潛在的學生因為他們的在線學習沒有被認可能夠獲得學位的學分之保證的事實,而對MOOC猶豫不決。
由于平臺創(chuàng)新——如今的第二代MOOC變得越來越與現(xiàn)實中的課程差不多,這種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在麻省理工學院,一半多的本科生——4500名——把MOOC作為他們學習的課程的一部分。在主要教育成人學生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約翰-F-肯尼迪大學,校方已經開始把edXMOOC的學分接受為其校學位的學分。
MOOC的另一擔心是學生能夠通過請人代坐在電腦前答題,以這種方式作弊獲得學分。對此,2013年成立的德國在線大學iversity正在試圖通過舉行有監(jiān)視器的考試來解決這個問題;Coursera則提供付款的身份認證服務——這項服務能夠記錄學生獨特的電腦、手機、網絡在線學習時的打字輸入模式。
顛覆尚早
雖然MOOC掀起的浪潮迅猛,但大多數(shù)大學和雇主現(xiàn)在仍然僅僅將在線教育視為傳統(tǒng)學位課程的一個補充,而非替代。許多世界頂級名校,包括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已經謝絕使用MOOC的平臺,并拒絕承認學生在其上的學習結果。
這是因為傳統(tǒng)大學有一些非常過硬的王牌——除了教學、考試和發(fā)證,大學教育給學生創(chuàng)造寶貴的社會資源。并且,在傳統(tǒng)大學里,學生還能夠學會如何辯論、展示他們自己、與人聯(lián)絡、結交同學。而這些正是那些基于MOOC的高等教育模式所無法很好實現(xiàn)的。
許多人力挺大規(guī)模在線課程將顛覆傳統(tǒng)大學這種高等教育模式,或許錯誤地認為上大學的首要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學位。事實上,大學給學生提供的遠遠不止是獲得一種教育以及提高未來收入的資本。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上大學十分有助于學生社會化、建立關系網絡、拓寬視野、與同學和老師經歷新事物。顯然,只是通過互聯(lián)網進行的MOOC學習,難以有傳統(tǒng)大學校園里的那種同學之間和師生之間面對面的密切互動。
而且,與此同時,我們別忘記了,大學里的體育運動、文藝演出、社團活動等,都是MOOC這種高等教育模式所根本不能納入和無法實現(xiàn)的。此外,傳統(tǒng)的高等教育還有其他無可取代的社會功能。因此,盲目追求沒有必要的MOOC這種高等教育,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政府來說,或許會得不償失。
正因為如此,所以MOOC目前尚未撼動歐洲。撼動比顛覆輕很多。盡管一些人樂觀地相信,一旦大量歐洲學生學完MOOC,并強烈要求大學承認學習結果,那么歐洲大學將很難拒絕給他們中的那些最好的一群學生學分,但西班牙首都馬德里小規(guī)模私立研究型綜合大學IE大學的校長圣地亞哥-因伊圭茲預測說:“歐洲將不會很快承認新的學位授予形式。”他指的是學生通過MOOC獲得學分,被實體大學承認,然后頒發(fā)學位。
MOOC或許無法從本質上顛覆高等教育。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歐文分校的組織與管理學助理教授丹尼斯-塔拉皮多指出,就像學生需要有血有肉的教授和教科書一樣,他們也需要MOOC和其他學習援助。但如果MOOC將會取代什么的話,那最多將是教科書,而不是教授。更何況,文憑雖然對于工作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對知識的理解、技能和態(tài)度,而MOOC這種高等教育模式卻很難做到教會學生這些能力。
解決之道
既然現(xiàn)在看來,MOOC至少難以在短時間里顛覆基于校園的傳統(tǒng)實體大學,那么MOOC將如何有力地改變高等教育模式呢?將學生的傳統(tǒng)大學經歷和電子大學經歷合并在一起。一些人認為這種混合學習的高等教育也許能夠比純粹的四年制在線學位更有吸引力。而且這種新型高等教育模式也能夠吸引那些想把工作和養(yǎng)育孩子結合起來的人——讓他們能夠從高校固定的課程表中解放出來,學習、工作、育兒幾不誤。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哈佛大學與麻省理工學院聯(lián)合發(fā)起的全球大規(guī)模在線開放課程一大平臺edX的發(fā)起人之一和首任總裁阿南特-阿加瓦爾,提出了一個標準的美國四年制學位課程的選擇性方案——學生可以第一年通過MOOC學習入門課程,第二年和第三年上實體大學,第四年邊兼職工作邊在線完成他們的學業(yè),最后獲得學位。
對政府而言,要慎重對待MOOC。因為MOOC的受眾廣泛且無地理邊界與國家疆界的限制,只要有互聯(lián)網服務和一臺能上網的電腦、手機即可,所以一些人說,政府與其繼續(xù)大力支持舊有的高等教育模式,倒不如使MOOC這種新的高等教育模式更好地發(fā)揮作用。
通過支持MOOC共同的課程學習結果認證標準,政府是能夠這么做到的。比如,在巴西,學生學習完MOOC后,就能夠參加聯(lián)邦政府教育部舉辦的統(tǒng)一考試。而在大多數(shù)西方國家,一些人認為最好由獨立于政府之外的考試服務組織機構承擔這項工作。
自從MOOC在2012年興起第一波以來,許多人的激烈反應都聚焦于它們的不足與商業(yè)不確定性。盡管批評者認為他們不會受到MOOC運動的影響,但他們這么說幾乎肯定是錯誤的,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是,MOOC的提供者會緊密根據市場的變化,快速調整課程的內容、服務的對象與形式以及傳送的模式。由此,MOOC勢必會讓全球高等教育市場化進一步深化發(fā)展。
作為高等教育過度延伸和昂貴模式的一種可選之項,MOOC的前景更有可能是成功的。政治家不應該阻止MOOC給大學帶來的這場變革,因為大學的毀滅和再造將讓更多的人獲益。雖然MOOC侵襲下的高等教育機構的再造的確將不會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對于許多人來說,這意味著給他們承諾更好且更便宜的高等教育。既然如此——有需求、有市場,那么我們就應該用MOOC推動大學的變革,以便造福學生、社會、國家乃至全人類。
總而言之,2008年始于加拿大,起初只是作為一門在線計算機課程的MOOC,當時誰也沒能想到,短短幾年后就對世界高等教育產生了如此顯著的影響——不僅是對課程教學,而且還有高等教育模式,并引發(fā)人們思考未來的高等教育?,F(xiàn)在,大學需要做的是對MOOC帶來的挑戰(zhàn)未雨綢繆,政府需要做的是放手讓MOOC的發(fā)展逐漸洗牌高等學校,并鼓勵、支持基于MOOC的高等教育方式、方法和模式的創(chuàng)新。(胡德維)